2013年2月28日星期四

齐景公为什么不敢“平坟”?



日期:[2012年12月23日]  版次:[AA26]  版名:[历史评论]  稿源:[南方都市报]  

    □狄马 知名作家

    《晏子春秋》中讲了这样一个故事:齐景公的办公大楼“路寝之台”建成后,有个叫逢于何的人母亲死了。在路上碰见晏子,就给晏子行大礼。晏子问:“我能为你做什么呢?”逢于何说:“我的母亲去世了,而父亲的墓就在路寝之台的内墙下,我希望把他们合葬在一起。”晏子听了很为难,但还是答应给景公带话。虽然不免有些担心地问,万一不成,你怎办啊?逢于何回答说:“有权有势的人当然有办法,但像我这样的小人物,如果得不到允许,我将左手拉住灵车的辕木,右手捶打着自己的胸口,站在这里挨饿而死,以此告诉四方之人:我逢于何是个不能安葬自己母亲的人!”换成现在的话说,就是:逢于何的要求如果得不到满足,他就到政府门前上访,上访不成,他就在这里绝食而亡。

    晏子进去后,就把事情给景公说了。景公气得脸都白了,说:“从古到今,你听说过把死人埋在国君宫殿内的吗?”这时,晏子作为一个政治家的风骨就显露出来了。他说:“古代的君王,他们的宫殿建得很节制,不侵占活人的房子;他们的楼台很简朴,不侵占死人的墓地,所以,当然没听说过要到国君的宫殿内埋人的事。但您现在大规模修建宫殿,侵占活人的房子;广修楼台馆所,剥夺死人的墓地。使活着的人忧愁,不能安居;让死去的人分离,不得合葬。尽情享乐游玩,对生者死者都亵慢无礼,不是仁德之君的作为;只顾满足自己的欲望要求,不管百姓的死活,不是保存国家的正道。而且晏婴听说:活着的人不得安居,叫蓄忧;死去的人不得安葬,叫蓄哀。蓄忧招致怨恨,蓄哀导致危险,你还是答应了吧!”

    晏子出去后,一个叫梁丘据的大臣对景公说:“从古到今,没听说过到王宫埋人的,你怎么答应了?”景公说:“推平人家的房子,祸害人家的墓地,羞辱人家的葬礼,还不许人家安葬亲人,这是对活人刻薄寡恩,对死人傲慢无礼。《诗经》中说:‘榖则异室,死则同穴。’我敢不答应吗?”逢于何于是把母亲葬在了路寝之台下。只是没有穿孝服,没有嚎啕大哭,进行完基本的仪式后,就流着眼泪离开了。

    这是发生在春秋末期的事。它告诉人们,一种信仰或观念是几代、甚至几十代人根据他们所处的环境、所能利用的材料自发习得的结果,即使是那些手握生杀大权的君王也不能随意颠覆。我们所能做到的,仅仅是把其中一部分不合理的,不适应世界潮流的观念、习俗根据变化了的现实作出修订——— 比如当今世界普遍推行的自由价值和法治观念,就是这样一种大势所趋人心所向的原则。但在修订之前,我们得先分清,传统中的哪些价值是妨碍我们走向民主自由的,哪些价值是可以与宪政文明并行不悖的,而哪些价值是打着现代化的幌子,实际是要摧毁现存的一切文明规则,让我们彻底回到野蛮人的生存状态里的。

    就我自己而言,我觉得传统本身是一个很复杂的体系,其中有的门类受意识形态(在古代中国,主要指的是以三纲五常、忠孝节义为核心的一整套关于国家、社会、政治、经济的基础理论和教条)的影响很大,比如传统的政教、律令、哲学、道德就因为皇权专制的直接需要,几乎完全被意识形态化了。即使是那些讲无为、任自然的,也散发着一种冷血的气息。有的门类则由于性质上离皇权较远,皇帝和他的官僚系统即使需要它为专制服务,也不是直接的,因而意识形态的色彩较淡,反而保留了一种人的气息、自由的特质,比如古典的诗词、绘画、音乐、舞蹈、建筑、医学等。对于前者,由于它与现代文明格格不入,我们当然要抛弃;对于后者则不妨存留,慢慢赏析。

没有评论:

发表评论